四川大学华西第一医院住院部的病房中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周素云老师的病床就在靠窗的位置，当我们推门而入的时候，周奶奶正侧着头望向窗外。

成都已经入秋，银杏结了青白的果子，暖黄的日光透过玻璃窗，照亮了她半侧饱经风霜的脸颊，光芒填补了她的皱纹。躺在病床上的周奶奶平和、宁静，像一支舒展的兰花，可是当她回头看到前来探望她的四川大学的师生时，竟激动地从眼眶中滚下泪来。

带队的四川大学教育基金会副秘书长贾秀娥老师在来的路上感叹道，这是一场本不在计划之中的探访。其实在更早一些时候一个更好的计划早已成形——基金会本想以周奶奶捐赠的“四川大学水利水电学院耀云助学金”颁奖仪式为主题展开一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主题教育活动，届时想邀请周奶奶来讲一下她平凡的人生和不平凡的爱心。然而天不遂人愿，在前期联系时，突然听闻周奶奶因脑梗住院。于是，就有了这场病床前的颁奖仪式。

2019年的10月18日，由四川大学教育基金会的副秘书长贾秀娥老师带领着四川大学教育金会和四川大学水利水电学院的相关师生一起，捧着果篮和鲜花叩开了周素云奶奶病房的门。

纵使知晓前情，但是当亲历一个月前那场捐赠仪式的老师见到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周奶奶时，仍然不免感到一阵心酸。在病中的周奶奶好似褪去了曾经的那份独有的爽朗与活泼，她窝在床上，双手颤抖着被拢在贾老师的手中，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脆弱的老人。很难想象，便就是如此一位虚弱的奶奶曾经拿出自己的积蓄，为一群她素未蒙面的学生设立了“四川大学水利水电学院耀云助学金”，她就好似随风飘荡的芦苇，看似脆弱，内里却自有韧劲和力量。

当获奖的学生站在她病床前轻轻问候她的时候，周奶奶用那只没有挂上吊针的手，颤巍巍地将获奖证书颁发到每位受助学生。那双含着泪的恳切的眼睛在每一个陌生而又年轻的面庞上游走，好似在为每一片新生的肥沃的稻田洒下春天的种子。她在感慨也在快乐，在欣慰亦在期待。她说：“我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愿，我只是想看看你们，希望你们好好学习，将来为国家做出贡献。”

“我只希望你们能好。”即使卧于病榻，但周奶奶心中始终牵挂着四川大学水利水电学院的孩子们。她希望能尽自己所能帮助和鼓励他们，能看着他们步步成才。这也是她和她老伴儿在当初建立“云耀”助学金最初的朴素的动力。

周素云奶奶生活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工薪家族，做过乡村老师，当过幼儿园教师，在教书育人的道路上忙忙碌碌奔波了大半辈子，沾染一身尘土，虽算不上杏林满天下，但座下亦桃李争妍。她为人朴素，知足知止，并非来自于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她说她力量其实很渺小，但正是如此，才更有力量。

其实，当初周奶奶来到川大教育基金会，提出想帮助资助贫困的学生时，她家中的老伴儿也尚且卧病在床。接待的老师曾委婉地表示若家中经济并不方便的话，其实并不急于捐赠。但周奶奶却笑着坚持，这就是她和老伴一直以来的心愿。哪怕微薄的一笔钱只能帮助一位家庭贫困的学生，她也会坚持地做下去。

周奶奶当时爽朗的话语言犹在耳。当现在时过境迁，病理上的疼痛也如同不知何处飞来的石子一样击中她，当她也不得不缠绵于病榻，抬头看着玻璃瓶中的液体一滴一滴通过针头输入她的体内时，周奶奶心中渺小而又伟大的愿望却始终如一、从未动摇。

她明亮而热忱的心愿，她无私到几乎不讲道理的、仿佛根治在骨髓里随着血液流淌的，对教育事业的爱意，依然如同长明不息的灯塔一样高高地伫立她的心间，不败不倒，且始终鲜亮如初。它也许并没有那么宏大，但却长久地浸润在周老师数十年的时光里，润物无声，令人深深感动。甚至，当老师和同学们和她道别的时候，她依然举起手指了指放在一边的果篮，含糊地说自己不需要果篮，她希望能把这些水果都分给学生们。

面对周素云老师，我们能看到她的白发和皱纹，能看到她的虚弱和衰老，这些都只是表象，无情的岁月流淌过每一个人都会留下它的痕迹。我们无法否认的是，所有人都将会有衰老的那一天，青春无法长存，肉体的轻盈总有一个限定的时效。但值得庆幸的是，躯壳的沉重并不会束缚灵魂的轻盈，我们飞翔可以选择在任何年纪。

有多少人正在恍恍惚惚、蝇营狗苟地年轻着，他们以为时光是廉价的消耗品，是可以毫无顾忌地挥霍的廉价品，仗着正值青春年华，就痛快地虚掷珍贵的光阴、掏空年轻的肉体。这样的青春比起生活或者奋斗，更像一场渺茫的虚无的大梦，睁眼闭眼，匆匆数十年流逝于指缝，醒来四顾，却发现自己仍孑然一身、一无所获。虚妄的青春并不比衰老值得歌颂。

而也有人能心怀大爱、从容优雅地老去，即使已经青春不再，但胸膛中那颗热忱滚烫的赤子之心却依然如儿时般火热，纵使年华老去，但心中却依旧青春。他们依旧忙碌在路上，为他们曾经奋斗过的热土奉献出自己余下的一切。不受年龄的束缚，不会被伤病所阻挡，永远保有洁净、完整、有尊严的灵魂。

步入耄耋之年的周素云奶奶便是如此，即使身处与人生的暮年，依然蓬勃如新生的朝阳，成为下一代人不息的太阳。她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也知道自己该如何做。青春的具象如同狂热又斑斓的霓虹，美丽而短暂，但她的大爱是永远高悬于夜空的月亮，恒久地宁静地散发着柔美的光芒。